在老板羞愤欲死的目光下,谈熙拿着两张一块,扬长而去。
等她在一家大排档坐下来,天已经黑透。
把背包放下来,擦擦汗,“老板娘,点菜!”
“好嘞!”一胖妇人系着围裙小跑而来,圆圆的脸上挂着好客的笑容,很是亲切。
“干炒牛河、麻辣龙虾、回锅肉,三瓶啤酒!”
“新鲜的羊肉串,姑娘要不要试试?”
“行,先来五串!啤酒先上。”
“瓶装还是罐装?”
“瓶装。”
很快,啤酒上桌,是个老牌子,瓶口往外冒着冷气。
谈熙咕噜半瓶下肚,打了声长长的嗝——“真他妈爽!”
想当年,哥儿几个,疯遍天下无敌手的时候,也这样大口喝酒,醉生梦死,不由目露怀念。
也不知道那票人过得咋样……
“酒量不赖嘛!”老板娘坐在不远处,面前放着口大盆,脚边码着一堆青菜,一边摘理,随口闲谈。
她身后的棚里,男人正挥铲抖锅,火苗窜起八丈高,爆炒的香味让人不停咽口水。
许是刚入夜,时间尚早,摊上也就谈熙一桌。
“黄的还行,整不住白的。”
“那是老爷们儿的活!”
谈熙朝她身后看了眼,随口问道:“你男人?”
“是啊!”笑眯了眼,嘴角纹路深刻。
“夫唱妇随咧?”
“哪有这么文气?嫁鸡随鸡还差不多!”
谈熙用一次性纸杯倒酒,递给她,“请你。”
“那敢情好!”胖大婶一点不忸怩,围裙上擦两把,伸手来接。
谈熙笑笑,拿着酒瓶和纸杯轻轻一碰,“干!”
两个女人同时仰头,等干完,相视大笑。
“姑娘一个人来吃?”
“嗯啊!走饿了,随便吃点。”
“那你可选对地方了,我男人手艺是这个。”说着,竖起大拇指。
两个原本陌生的女人,因为一杯酒,仿佛突然拉近了距离。
“堂客!端菜嗮!”身后,传来嘹亮一嗓,说的是地方话。
“来了来了!”胖大婶连忙往棚里去,不忘招呼谈熙,“菜好了,你回去坐着,婶儿一会就给你送上桌。”
很快,一大盆火红的龙虾摆到她面前,辣味夹杂着麻香,带着十足的锅气扑面而来,咕噜——
咽口水。
接着,一份干炒牛河,黑里带红,牛肉愣是一块儿一块儿,全瘦,不是那种连着筋的杂碎。
最后上桌的是盘回锅肉,分量不及之前两道菜,但品相只好不差。
豆瓣酱的味道,再加上老抽的提色,姜丝横陈,泡椒和菜椒,红绿相间。
“尝尝看,好不好吃。”
谈熙夹了一筷子,“巴适!”学着她之前的动作,竖起大拇指。
胖妇人眉开眼笑,“妹儿四川的?”
这回,直接换了乡音。
谈熙摇头,“没,我是京都人,会听四川话而已。”
“哦,这样啊……”
“你们两口子四川人?”
“我成都的,我男人重庆。”
“难怪回锅肉做得这么地道。”
“堂客!摆啥子龙门阵哟,菜都没洗完,一天到黑逗晓得吹吹吹……”男人站在棚里吆喝,手里挥舞着锅铲。
“你慢慢吃,我先去做事,还有什么需要直接开口。”
“好。”
看着两口子用方言相互埋汰,最后女人动手,一把扯住男人耳朵,后者哎哟乱叫,连连告饶,谈熙一口龙虾差点喷飞。
真彪悍!
吃到后面,人也多起来,划拳声,劝酒声,一浪高过一浪。
这才是夜生活该有的样子!
胖婶替邻桌上完菜,端着盘子绕到谈熙这头,“哟,人看着秀气,胃口不小。”
看着桌上去掉大半的菜,谈熙摸摸鼻子。
“你男人手艺好,吃饱了还想吃,没办法!”
“喜欢就好。喏,刚出炉的羊肉串,保证新鲜!”
谈熙拿起一串,正准备下口,一阵骚动从远处传来,等离得近了,才能分辨,那是一群混子的咒骂声!
“兄弟们!看好了,就他妈这家——川味排档!”
“摆摊不给保护费,我日你妈!”
“断人财路,犹如杀人父母,这俩老逼非得给点教训!”
“……”
七嘴八舌,龌龊难听。
早在这群人靠近的时候,前一秒还热火朝天的客人,下一秒纷纷弃筷逃命,有点良心的还知道放个百十来块结账,至于那些浑水摸鱼的早就一溜烟儿没影,慌忙中还踢翻了椅子,打碎了酒瓶。
现场一度混乱。
胖婶整个人都吓呆住,她男人反应倒快,从灶上拿了把菜刀,用身体挡在前面。
“先给我砸!”为首那人一声令下,桌椅掷地的闷响随之而起,然后是锅碗瓢盆……
三分钟后,世界安静了。
期间,谈熙坐着没动,一心想把烤串吃完,然后趁乱开溜,毕竟多管闲事不是姑奶奶的风格,可……
砸也砸完了,特么盘子里还剩最后一串没动!
她已经很努力地在吃了,好嘛?
所以,遍地狼藉中,有个学生打扮的小靓女在背对一群混子,安安静静地……撸串儿?!
画面太美,让人,不敢看。
混混头子看了眼手下,手下也回之一望。
“聋哑人?”
“看着像,不然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?”
头领皱眉。
小弟很会来事儿:“您别生气,我马上撵人……”
“算了,一小丫头片子,碍不了大事。”
谈熙坐的是角落,又没回头,完全可以当背景忽略。
“万一她报警咋整?”
“她敢!”
“是是是……这娘们儿给她十个胆子恐怕也不敢……”
“废话少说,今天是来要钱的!”
小弟擦了把冷汗。
“林老板,胖嫂,你们两口子这个月的保护费是不是忘了?”
“呸!月初的时候就交过,少来讹人!”胖嫂这会儿反应过来,看着毁于一旦的小摊,心在滴血。
“交了?交给谁了?我们怎么不知道?!”
一群混子大笑。
男人反手把自家婆娘往身后揽,自己反倒向前走了一步,操着一口川普——
“你们要做啥子?!这么个小摊摊,我们哪里有钱交双份?”
“没钱?!老林,你唬人是吧?谁不知道,这条街就属你们家生意最好,挣得最多,跟爷爷哭穷呢?”
“反正没得钱!”
“嗬,几天不见,口气变硬了?我不管,今天是最后期限,你交也得交,不交也得交!”
“龟儿子一群强盗!”
“老大,老东西骂人!再不给他点颜色瞧瞧真当兄弟们吃素的!”
“行,给这两口子松松筋,别弄死就好!”
一群人提着棍子冲上去,老林瞪红了眼,手里菜刀乱舞,双腿却隐隐打颤。
“哪个敢过来,我就砍死哪个!滚——都给老子滚——”
发狠了的老实人确实有点看头,至少手里明晃晃的菜刀让人忌惮,稍有不慎,狗急跳墙!
“怕什么?耍个花枪,就他妈把你们一个两个吓尿了?!一群怂炮!以后别说是跟老子混的,丢脸!”
都是些不务正业的小年轻,满腔热血,想混成港片里的《古惑仔》,哪里经得起这番洗涮?
当即有人冲上去,准备踢掉老林的刀,一人动,全员激奋。
一开始老林还能勉强挡住几人,可越到后面越吃力,最终,男人的闷哼痛呼夹杂着一群人的快意大笑,回荡在整条街。
隔壁排档也是两口子在经营,打从这群人一来,就躲开老远,连摊子都顾不上收。
偶尔出现的路人目不斜视,甚至加快步伐,就怕惹祸上身。
谈熙小口吃着肉串,动作很慢,有种不符年龄的沉静,睫羽在灯光下投映成两排小小的阴影。
肉串入口,齿颊留香。
“妈的!给不给钱?!”
老林被踩在脚下,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,眼角往外潺潺冒着血珠。
他说,“不、给!死也,不给!”
“好!你个老东西!好得很!”老大冷笑,凌厉的目光射向瑟瑟发抖的胖嫂,“把她给我抓过来,点火,倒油,我要炸、猪、蹄!”
很快,借着灶上的火,一大锅油滚滚沸腾。
“老大,可以了。”
“把她的手按进去!”
“不要!放开我!”
“你们想做什么?!放开我婆娘!龟孙!我要跟你们拼命!啊——”老林目眦欲裂,看着老婆被人拖到灶旁,吓得肝胆俱裂。
“最后问你一遍,究竟给不给?”
老林泪流满面,“给……”
“给如何,不给又如何?!”一声冷嗤,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和鄙视。
循声望去,身穿夹克的男人从机车上下来,随着头盔摘下,面容也逐渐清晰。
一张很漂亮的脸,美到,不像个男人。
“殷焕?!”
话音未落,就被接踵而至的马达声掩盖。
十几辆机车从街口开进来,轰鸣的杂音类似重金属沉重的质感,嚣张到极致。
然后,停车,下人,聚成一排,人手一根钢制棒球棍,一下下跺在水泥地面,显然,有备而来。
夜风拂过,没有带来丝毫凉意,反而更添燥热。
无声对峙,两方谁都没动,像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。
不安和躁动像灰烬散落在空气中,一触,即发。
“老大,他怎么来了?”
“闭嘴!”
“要不我们撤吧!”
“撤你妈!老子不怕他!”
“可对方手里有车有棍,人也比我们多……”
“怕什么?都给我上!”
僵局打破,混战就这样拉开序幕,没有任何前奏,无须擂鼓助威,惨叫声、咒骂声此起彼伏……
谈熙起身走人,伸手去拿盘子里最后一串羊肉,准备边走边吃,一根棒球棍毫无预兆落到脚边。
紧接着,一个体型肥硕的男人撞翻了桌子,杯盘落地,碎片乱飞,一记木棍紧逼至他胸前,狠狠落下,肥壮的身体后仰,下意识用手撑地,碎片扎进掌心,鲜血横流。
眼看对方棍子就要落到头上,这下,只怕凶多吉少,肥仔眼底涌现出绝望。
突然——
砰!
“我*的!”
闷响和粗口几乎同时爆出,他怔怔看着眼前,手握啤酒瓶,一脸凶悍的女孩儿,而被砸的男人甚至不及回头,就直挺挺倒下,血污满脸。
“看什么看?!没见过美女?!”拢了拢耳发,却不动声色压低帽檐。
“你……我……”肥仔讷讷,没反应过来。
那头,战斗已近尾声,机车队大获全胜。
“魏刚,你给老子听好,这家排档现在归我殷焕罩,你要还敢找上门,我保证弄死你个狗日的!”
“你罩?这片儿地都归我,你他妈凭什么?!”
“就凭拳头比你硬,*比长!”
哄然大笑。
“刚子,承认吧,做男人你比不过咱焕哥!别逞能,小心命给玩儿丢了,不合算!”
“哈哈……”
“别以为你抱了条肥大腿就能横着走,叛徒就是叛徒,迟早被人砍死!出来混,总要还!”
魏刚带着手下落荒而逃,临了,不忘放狠话——
“咱们走着瞧!”
那厢,谈熙扔了酒瓶,抓起背包,准备离开,冷不防被人抱住小腿。
低头,一张肥脸颤动,“女、女侠……”
谈熙:“……”
“多、多谢救命之恩。敢、敢问尊姓大名?”
“你结巴?”
“没、没有。”
谈熙:“……”
“我、我也不知道怎、怎么就成这样了。”
谈熙:“……”
“小肥仔,赶紧松手,你姑奶奶要回家吃饭。”
“我、我请你!”
“肥仔!”结束战斗的流氓队伍朝这边走来。
“焕哥,我在这里!”挥手,傻笑,另一只手紧紧抱住谈熙的腿不松。
她挣扎,还是无法脱身,气急之下一把拧住那只大肥耳朵,狠狠一扭!
“丫的!撒不撒手?”
“不撒!”
再用力,“放不放?”
“不、不放……”声音开始打颤。
谈熙不得不下死手,又屈膝一顶,膝头恰好磕到对方鼻梁杆上。
“妈呀!痛死了——”
第一次,切身体会到,什么叫“杀猪般的哀嚎”!
肥仔大叫的同时,也顺势放手,谈熙开溜,仅迈出一步,就僵住了。
男人个子很高,像堵肉墙挡住了去路,触目所及,是他起伏的胸膛,因背光,在谈熙身上投下阴影。
夹克豁开一道长口,横陈在左胸,无声的破败,却难掩血性阳刚。
视线往上,停驻在他滚动的喉结,那里溅了几滴艳红血色,像与生俱来的朱砂痣,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,配上那张雌雄莫辨的脸,勾魂也只在一瞬间。
谈熙抹抹嘴角,很好,没有口水。
“人是你砸的?”
“呃……好像貌似……”她端庄矜持的形象啊!
毁了……全毁了……
“你跟魏刚那伙人有仇?”
“魏刚?哪根葱?”无辜的眼里一片迷蒙。
“看来不是私怨。”
嗯嗯!不是!绝对不是!
男人目光一闪,陡变凌厉,“为什么砸他?”
“小肥仔撞翻了我桌子!”
“操!你他妈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?!挂洗脚城的牌,卖夜总会的鸡?!”
谈熙傻眼,说好的优雅腹黑妖孽男呢?!
一开口,美男子秒变抠脚大汉啊喂!不带这么玩儿的……
“肥仔撞翻了你的桌子,然后,你去砸他?”抠脚大汉指着血流满面的倒地虾,轻描淡写吐了口痰。
卧槽!
恶心死宝宝了……
“OK,我来解释一遍!”谈熙指着地上那人,别开眼,实在没勇气看他脸上那口浓痰,“因为这小逼犊子一言不合就追上来挥棍,”然后转向肥仔,“才让这只体型庞大的巨猪撞翻了我的桌子,害我最后一串羊肉没了。正所谓,冤有头债有主,追根溯源,我不砸他砸谁?!”
殷焕:……
众人:……
“啊?原来美女不是为了救我……”
满满一万点伤害,肥仔是崩溃的,原来从头到尾他还不如一串羊肉。
“能放我走了不?老大。”谈熙两手摊开,一副“我很配合我很老实”的样子。
她喜欢美男不假,但爆粗口还随地吐痰的美男,呵呵……实在不敢恭维。
“就他妈为串羊肉?”
谈熙一拍大腿,“还就他妈为串羊肉!”
看不惯啊?姑奶奶乐意!
男人眉眼微动,直接用手指碾灭了烟头,扬唇笑开,“既然害你丢了一串,那我赔好了,十倍,怎么样?”
“嘛?”
“一百倍?”
“……”她也得有肚子咽下去才行。
“不打不相识,好歹跟同一拨杂种干过,交个朋友呗?”
“怎么交?”谈熙有点兴趣。
要是站在面前的是个丑八怪,不用怀疑,她肯定转身就走,不带回头,可现在明显不是啊!
倾城美男,虽然糙了点,可男人味十足,man爆了……
说到底,还是男色惑人呐!
殷焕朝手下使了个眼色,那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两口搪瓷碗,满上。
一碗啤酒,一碗白酒。
殷焕拿走那碗白的,谈熙挑眉,站在原地没动。
“愣着干嘛,别告诉我你连黄的也搞不定?”
犹豫只在一瞬间,余光瞟见众人暗含鼓励的眼神,谈熙心里升腾起一股热意,仿佛自重生以来在秦家和陆征那里受到的冷遇和委屈通通散了,只剩滚烫滚烫的暖!
碗和碗碰撞,清脆叮咚,“干!”
仰头,一口闷。
“爽快!”
众人围上来,七嘴八舌——
“美女,方不方便告知大名?”
“毛个美女,叫谈姐!”